他走到教室后面,走到那個拒絕了他并敢于承認貧窮的男生面前,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彎下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開學(xué)三天后,他毛遂自薦要做班長。他在高一時一直做班長,有經(jīng)驗,并充滿自信。雖然他知道大學(xué)生活不同于高中,會更加自由閑散一些,但像他對輔導(dǎo)員所說,還是希望一個班級能有好的團隊精神和團隊面貌,也可以為日后走上社會進入新的團隊打下基礎(chǔ)。

他的自薦理由,輔導(dǎo)員認可,剛剛?cè)诔梢粋€小集體的同學(xué)也大多贊成。

他就真的做了班長。

當(dāng)天下午,課程結(jié)束后,他走到講臺上對大家說:“打擾各位同學(xué)幾分鐘,為了方便大家聯(lián)系,我決定先在班里開通‘飛信’。”

“什么是‘飛信’啊?”前排,一個短頭發(fā)的女生問。

“就是‘綜合通信服務(wù)’,即融合語音(IVR)、GPRS、短信等多種通信方式,可以實現(xiàn)互聯(lián)網(wǎng)和移動網(wǎng)間的無縫通信服務(wù)……”他侃侃而談,“通俗點說,就是可以群體使用的短信息,免費的,就像QQ群,我們班先建立起自己的‘飛信群’。”

短頭發(fā)的女生吐吐舌頭,有點不好意思,然后半開玩笑地說:“我從小縣城來的,消息不靈通。”

好多同學(xué)笑起來,他也笑了笑,說:“如果大家都明白了的話,把各自的手機號報給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聽到有個男生問:“必須要用手機嗎?”

“當(dāng)然。不用手機怎么發(fā)短信?”他不解地向后看去。問話的,是個皮膚微黑的男生,瘦瘦的,但是眼睛很亮,唇角微微上揚,有點倔強的表情。但是他沒想到那個男生忽然站起來說:“我沒有手機。”

“去買一個啊。”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我是從農(nóng)村來的,從小家里就窮,山區(qū),地里長不出糧食,溫飽都成問題。家里還有奶奶和妹妹,母親身體不好,一家人的生活都靠父親在城里做建筑工。我來上大學(xué),父親借了幾千塊錢外債,但這并不包括我的生活費,在大學(xué)里怎么活下去,還要靠我自己。我覺得我沒有資格也沒有權(quán)利在父親為我借來的學(xué)費里拿出昂貴的一筆去買一個手機,所以對不起班長,雖然我愿意熱愛我們的班級,但是班里的什么‘飛信群’,我不能參加。”

說完,那個男生朝外走去。

他愣住了,而此刻,全班同學(xué)也都鴉雀無聲。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從他面前走了出去。男生穿一套普通的藍色運動裝,白球鞋,街邊小攤的廉價貨,做工粗糙……而裹在這樣劣質(zhì)運動裝里的青春的背影,卻依然倔強,挺拔,驕傲。

許久,教室依然寂靜,他站在那里,感覺心里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慚愧和自責(zé),甚至有一種失敗——沒錯,他出生在大城市,獨生子,家境優(yōu)越,有生的年中,一直隨心所欲地享受著豐裕的情感和物質(zh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拮據(jù),也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為活下去奔波,比如,剛剛離開的男生……

許久,他朝著男生走出去的門口的方向說了聲:“對不起。”然后他面朝著幾十個和他一樣年輕的面容,大聲說了句:“對不起。”

教室的某個角落,發(fā)出了孤單的掌聲,很快,掌聲多了起來,連成了一片。

第二天,他在教室里掛了一塊黑板,他說:“以后有什么消息,我會寫在黑板上通知大家,請大家留意。”然后,他走到教室后面,走到那個拒絕了他并敢于承認貧窮的男生面前,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彎下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個高高的倔強的男生清亮的眼睛里,忽然盈滿了淚水。

這一天,是他歲生日,開學(xué)前,家里提前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成人儀式,在豪華的酒店宴請了親朋好友。他也收到了許多貴重的禮物,包括筆記本電腦、新款高檔手機、名牌服裝……但是他知道,這眼淚,才是生活送給他的真正的成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