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墮落是從一次沒有成功的自殺開始的。所以我把那次沒有成功的自殺定為我墮落的紀(jì)念日。”詩黛坐在號包房的沙發(fā)上，眼睛望著著三米之外電視機(jī)里搖來搖去的圖像，淡淡地說。她的聲音淡得如水，像是流在細(xì)細(xì)的沙上，聽不到任何觸及感情的聲響。 “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不是那種經(jīng)常到這里尋歡作樂的人。盡管現(xiàn)在你從那些小姐中找了我，我們已經(jīng)確定了那種關(guān)系，但從你的本意上也不是單純地和我付費之后做愛或者做愛之后進(jìn)行付費。盡管你的身體將與我做，但你的愿望不是百分之百。我看過太多的男人，我沒有看到過你的這種眼睛。你的眼睛讓我相信，你是我能相信和信任的人。”詩黛的聲音在鏡子上流著，它的走動在俞瀚新的聽覺里反射起一種光來。 “我的自殺緣于我的失貞。我的失貞緣于一場交易。那場交易緣于我的家庭。我的家庭只有父母倆人。父母倆人在我十七歲時同時下崗。同時下崗家里也就沒有了生活來源。沒有了生活來源我去找父親的廠長。父親的廠長說這種事情廠里太多管不過來。管不過來也要管是只能是特殊情況。特殊情況才能特殊處理。特殊處理時我就到了他的辦公室。到他的辦公室后我就被他處理了。”詩黛仍然這樣平靜地說著。電視機(jī)亮了一下，一片光打在她的臉上，白白的。 “我的那次自殺是一種理性的試驗。我向往一種安靜而美麗的死亡。我的父母都出了門，家里的安靜就像是死亡的顏色。我打開液化氣開關(guān)前關(guān)閉了所有空氣的出口。我打開液化氣開關(guān)前在一杯汽水的攙扶下吞下了片安定。我躺在床上想起一本書中的那個自殺情節(jié)。我的這個情節(jié)就是對它的片斷抄襲。”詩黛的這種平靜仿佛不是在講述她的一次死亡，而是在做一次睡前的祈禱。這種聲音均勻地涂抹在她輕脂淡粉的臉上，像一片安靜的鏡子在電視的反光中照著俞瀚新。 “這就像我的墮落。我用我的身體換來了父母的退休金，而廠長用他的靈魂購買了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和那些退休金是等值的。我的身體就是一張張人民幣。廠長進(jìn)入的只是我的身體，而他那淺薄的欲望和人格卻跪倒在我的裙下。我在交付了處女的征候時我丟失了自己的人格，我也看到了權(quán)力那卑鄙的重量，同時也失去了在這個男權(quán)社會中存活的信心和力量。”詩黛的聲音很低，甚至聽不出她的怨或者恨的情緒。這種低低的聲音讓俞瀚新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寒。包房外，一個女人的歌聲在一個男人的和聲里如鬼哭狼嚎。 “我的死亡因一條狗的突然到來而被迫終止。我現(xiàn)在的生命是那條狗所給予的。我可能就是狗命。那條狗是我家的鄰居，它住在我家的左側(cè)，而那個廠長卻住在我家的右側(cè)。他們都是我的鄰居。那條狗因為搶一個骨頭不慎咬了一個過路警察的腿。警察的憤怒追打著狗，狗無處可逃，狗跑進(jìn)了我家。警察的磚頭沿著狗奔跑的路線飛進(jìn)了我所居住房間的窗，穿越玻璃后并砸在我的頭上。屋里的液化氣被外面的風(fēng)稀釋了，我的額也被磚著親近出了紅色。那個警察的嗅覺是負(fù)責(zé)任的，他的嗅覺使我沒能握上死神那黑色的手。我今天能和你在這樣一個場合說話，完全是那個警察的責(zé)任。你如果覺得我今天能給你帶來快樂，你就得去感謝那個警察。如果你覺得我給你帶來了痛苦，你就去痛恨那警察吧。”俞瀚新怎么也不會想到，柔情似水的詩黛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從她那似水的語言里，他看到了水的力量。水是一種力量。俞瀚新的手輕輕拂過詩黛的臉，就像拂過一片溫柔的水一樣。 “快樂和痛苦都來自一種觀念。女人的快樂是從失貞開始的，這種說法不一。女人的痛苦也是從失貞開始的，這種說法永恒。僅從失貞這兩字來說，女人天生就是屬于別人的。它生來是為一個男人準(zhǔn)備的。因為讓丈夫破壞掉就不是失貞。丈夫是合法的掠奪者。結(jié)婚是什么？只是尋找到了一個符合道德規(guī)范的做愛伙伴。結(jié)婚的核心是做愛。沒有做愛就沒有婚姻。人類生存的核心是家庭，家庭的核心是婚姻，婚姻的核心是做愛，做愛是我們的工作，工作沒有婚姻。工作就是工作。”盡管詩黛的話是平平靜靜的，俞瀚新卻渾身顫了一下，一個寒顫過后就是燥熱。他的手把詩黛攬過來，把她的臉埋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是抱著一個孩子。 “你想做嗎？只要想就不要顧及我的想法。這里的客人像你這樣的少，你是有修養(yǎng)的，你一定上過大學(xué)或者做過斯文的官。他們只有錢，然后就是欲。他們用錢只是為自己的子找一個地方。我們也一樣，我們的聲音是假的，動作是假的。你知道凡是工作都是假的。我們的這些虛假的工作只是為了讓他的東西盡快出來，我們掙的錢跟質(zhì)量無關(guān)，我們的產(chǎn)品只是獸樣的過。”詩黛還想說下去時，嘴已被幾顆牙堵住，一個三級片的前奏出現(xiàn)在這個十二平方米的屋里。電視上沒有任何圖像，一片剌人目眩的藍(lán)色覆蓋在這對用舌頭說話的男女身上。 “詩黛：是我的墮落使我認(rèn)識了你。是你的墮落使我認(rèn)識了我自己。因此，我在痛恨我的墮落時也深深地感謝我的墮落，在厭惡你的墮落時也深深喜歡你的墮落。在行為上你是墮落的女人，而在我的心靈深處你是高貴的，一種那種街頭淑女永遠(yuǎn)無法相比的高貴。你的墮落是在你的無知中發(fā)生的，它承載著你對家庭的責(zé)任，這種墮落無罪。從情欲上墮落往往比從精神上墮落更難下定決心，這種墮落來自于外界，而非來自于你的內(nèi)心。這跟我的行為不一樣，我是來自心靈的墮落。僅從這一點兒，我要說：你是高貴的。詩黛。” “我必須承認(rèn)，我的意志是薄弱的，這與我這個男人的身份不太相符。你是堅強(qiáng)的，你能用你自己的方式拯救你的家庭，你的這種堅強(qiáng)是善良。我的墮落是什么，是失去一次升官的機(jī)會，或者說是失去一次發(fā)財?shù)臋C(jī)會。現(xiàn)在都是官商。我說的官商跟你們常說的不一樣。我說的是當(dāng)官本身就是在經(jīng)商，而不是當(dāng)著官如何去經(jīng)商。為了競選那個科長，我?guī)缀跬哆M(jìn)了所有的積蓄。你不要輕看那個小小的科長的位置。我知道科長在你們這里脫了衣服也看不出科長來。你們也見過比科長大十幾倍的官兒。我單位的那個管后勤的科長卻是很多人的夢想。只要競上這個位置，一年弄個十萬八萬的保證不會顯山不會露水兒。” “你了解男人欲望的一面，男人在你的心中就是獸的一種。而你不了解男人的另一面，那是對于權(quán)力的欲望，那是另一種獸。男人有兩種欲望，一種是女人，另一種是權(quán)力。權(quán)力欲望的后面仍有對女人的占有欲，可能男人生來就是為了占領(lǐng)女人。女人生來就是一種獎品。它是男人的財富的一種存在的。這些我了解，所以我比你更害怕我的同類。你卻不害怕，你只要滿足他的欲望要求，他們就不會傷害你，他們就會給你應(yīng)該得到的金錢，而我不一樣，同類之間沒有欲望，只有因欲望引起的沖突而導(dǎo)致的傷害。” “我之所以選擇這種方式與你傾訴，是因為我記得一句話：只有妓女才能拯救男人。現(xiàn)在我才明白，妓女是最能容忍男人的。中國的男人也都喜歡妓女，但中國的男人現(xiàn)在都講面子。所以他們管你們這此些人叫”小姐“。你的經(jīng)歷感動著我，能被一個人的事情感動這說明我還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是你讓我發(fā)現(xiàn)我還有良心。我很高興。” “另一個原因，就是通過你，我看清了我身邊的人，他們原來與我的現(xiàn)在同樣的墮落。只是他們掩飾的很好，我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如果我早知道了這些，恐怕我也不會墮落，因為我會如何對待那樣的領(lǐng)導(dǎo)和同事了。男人都壞，他們的肚子里有天生的壞根，天生的壞種，只要有合適的溫度和土壤，它們就會發(fā)芽?？辞辶诉@些，他們我的思想中再也不會道貌安然，我能看到他們的骨頭。沿著這些，我會從本質(zhì)上對待他們，我會在他們的這種墮落中很快的成長。” “一枝花兒開始一種思想，一枝花兒結(jié)束一種思想。它們是成正比的。我馬上就走了，這個地方或者說這種地方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來了。詩黛，也許今生我們都可能不會相見，但你永遠(yuǎn)存于我的生命中。離開你了，我的心里有一種重重的失落。那是對你的愛嗎？是，或者不是。或者兩種都有。你是與我肌膚相親的女人，這幾乎等同于我的愛人。也許要某一天，你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在我慚愧的思想中。” 兩天后，一朵玫瑰凋謝在一個七樓的窗臺上。它的下面，是一杯清清的水，它的外面，是一輪亮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