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入伍不到一年的他跟隨部隊來到新疆天山深處,加入到了修筑天山獨庫公路的大會戰(zhàn)中。那一年,他歲。 年月日,一個他永生難忘的日子。那天,正在深山里緊張勞作的他們被暴風雪圍困,狂風很快就把他們與外界聯(lián)絡的電話線給扯斷了。他們一行幾個人奉命到山上去給部隊送信。那天,與他一起同行的還有另外三名戰(zhàn)士,帶隊的是他們剛成為預備黨員七天的班長鄭林書。 為能順利完成任務,他們輕裝上陣,只帶了一支防備野狼的槍和發(fā)子彈,還有二十多個饅頭。他們原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時間到達山上的筑路工地,誰料天有不測風云,才出發(fā)不久,原本就惡劣的天氣變得更加無常。肆虐的狂風裹著大團的雪花從高處俯沖下來,氣溫驟然下降,最低氣溫竟然達到零下三十多度。在海拔米的高山上,他們踩著腳下厚厚的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緩慢前行。那樣的惡劣天氣,再加上上山時帶的給養(yǎng)不足,大家的體力消耗得很快,沒多久,就個個筋疲力盡了。 月日下午時,他們已在風雪中艱難跋涉了四天,筑路部隊的工地,卻連影子也沒看到。嚴寒,疲憊,饑餓,如同三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魔一齊張牙舞爪朝他們撲來。有人撐不住,要倒下,又被身邊的戰(zhàn)友強行拉起來。他們都很清楚,這時候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帶來的給養(yǎng),只剩下班長鄭林書包里的最后一個饅頭了。推來讓去,那個饅頭,卻是誰也不肯吃,誰都知道那個饅頭的分量——吃了它,也許就有了生還的希望。 “我和羅強是共產(chǎn)黨員,陳衛(wèi)星是老兵,你是新兵,年齡最小,饅頭你吃!這是命令,你必須無條件服從!”爭論到最后,班長鄭林書發(fā)了火。那個冰冷的饅頭,最后就到了他的手里。他就著雪花與淚水,一口一口將那個饅頭咽了下去…… 班長鄭林書沒能撐過那天晚上。臨終前,班長拉著他的手說:“我死后,就把我葬在附近的山上,讓我永遠看護著部隊和戰(zhàn)友……”班長倒下了,副班長羅強繼續(xù)帶隊前行。不久,副班長也倒下了,只剩下他與另外一名戰(zhàn)士在風雪中蹣跚前行……那天夜里,他們兩個人被嚴重凍傷,也倒了下去,所幸被附近的哈薩克牧民發(fā)現(xiàn)救起。之后,他在醫(yī)院度過了四年漫長的時光。那場風雪,給他的身心都留下了永遠的創(chuàng)傷。它奪走了他的健康,也奪走了他最親愛的戰(zhàn)友。 年,他作為一名二等甲級殘疾軍人復員回到老家,當?shù)卣o他安排了不錯的工作,家中父母也操持著為他娶妻生子。他的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伤男氖乱惨惶焯熘亓似饋怼K肫鹆说乖谔焐缴钐幍膽?zhàn)友,想起老班長鄭林書臨終前的囑咐,他太想回去看看自己的老戰(zhàn)友了。當他把自己重回天山為老戰(zhàn)友守墓的想法告訴家人時,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對。家人都認為他瘋了——放著這么好的小日子不過,要跑到那么艱苦離家那么遠的地方去受苦??僧敿胰寺犓瑴I講了那些生死風雪夜的經(jīng)歷時,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妻子默默地收拾行裝,她說她會陪他一起去,跟他一起陪著他那些長眠地下的戰(zhàn)友,一生一世。 就在離班長墓地最近的山坡上,他們蓋了三間房,又陸陸續(xù)續(xù)在周圍開出了二十多畝荒地,種上各種莊稼,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作的間隙,他會到老班長的墳前,拔一下墳塋上的草,默默地坐在墓前抽一支煙,同老班長說一會兒話。時間一晃,他的滿頭青絲就被染成了白發(fā)。二十多年的光陰,一生最好的光陰,他都交給了那片沉默的土地。可他不悔,不寂寞,因為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老班長在陪著他,他也在陪著老班長。 年,經(jīng)過多方努力,他將班長鄭林書和副班長羅強的遺骨,從新源縣移到新擴建的尼勒克縣喬爾瑪筑路解放軍指戰(zhàn)員烈士陵園安葬,還擔任了那里的管理員。他激動地說:“從此以后,我不僅可以和班長在一起,還可終生守護著為修筑天山獨庫公路而犧牲的戰(zhàn)友們了!”他是一名普通的退伍老兵,名叫陳俊貴。 同是年,月日,在我國南部邊疆的某次軍事行動中,剛剛?cè)胛橐粋€多月的他就跟著部隊一起開往前線。那次,與他一同前往的還有一位與他同連隊同鄉(xiāng)的戰(zhàn)友李保良。在前方陣地隆隆的炮火聲中,年紀稍長的李保良鎮(zhèn)靜而大聲地對他說:“誰有啥了相互幫助點,負傷了幫助包扎包扎,萬一誰犧牲了,另一個人一定要把他的遺骸帶回老家。” 他記住了那個生死約定,卻沒有料到,死神會那么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戰(zhàn)友帶走。月日,在他們所鎮(zhèn)守的高地上,戰(zhàn)友李保良是一班的重機槍手,處在陣地最前沿,他是另一個班的副機槍手,位置稍稍靠后。戰(zhàn)斗打響,敵方陣地上飛下來的一枚火箭彈落在李保良的身邊,李保良犧牲了。 之后,因為種種原因,李保良的遺體沒有及時轉(zhuǎn)移到后方,而是就地進行了處理。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撤離回國,無法再回去尋找戰(zhàn)友的遺體,這成了他心底一個永遠的痛。 三十年過去了,而今的他已年近半百,頭發(fā)灰白??梢褢?zhàn)友遺骸送回老家的愿望卻日漸一日地強烈。從年春天開始,他走上了艱辛漫長的尋找之路。民政廳,烈士陵園,從河南到湖北,他一路打工賺些路費一路打聽尋找。厚厚的黑皮日記本上,記著密密麻麻的線索:“年月日,到河南省民政廳打聽部隊老兵的情況”、“月日,拜訪指導員趙得寬和戰(zhàn)友劉漢軍”、“月日,去武漢尋找許平”…… 如今的他,還在尋找戰(zhàn)友遺骸的路上,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他和老戰(zhàn)友的約定,都加入到這個搜尋大軍中來。他說:我最大的心愿是找到李保良的遺骸,并帶回家鄉(xiāng),安葬在烈士陵園內(nèi),讓為國捐軀者有一個安身之處。 他也是一名退伍老兵,名叫郭益民。 兩名退伍老兵,一個在天山的風雪中接受過最嚴酷的生死洗禮,一個在南疆的隆隆炮火中與死神那么近地對峙。退伍后,也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從事著完全不同的職業(yè)。從地域空間上來講,他們的人生,并沒有任何交集??伤麄儞碛幸粋€共同的名字——老兵,一個讓我們多少人念來眼含熱淚的名字。 老兵,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多少新兵成了老兵,而多少老兵成了長眠地下的英魂。新兵踩著老兵走過的血路,扛著老兵手上的大旗,慢慢地也走成了老兵。時光荏苒,歲月可以無情地漂白老兵的青春黑發(fā),卻漂不去老兵胸膛里跳動的那顆赤誠的心。老兵情懷,在戰(zhàn)爭年代,是支撐起我們民族的脊梁,在和平時代,仍然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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