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凌晨點，剛剛?cè)胨痪玫臍q的劉小香驚醒了，她急切地睜開雙眼，看了看窗外，還好，天還沒亮。突然，她聽見弟弟在隔壁床上的囈語：“姐姐……姐姐，我不走！”小香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痛得要命。她咬著被子低聲說：“弟弟，我不會讓你走的！” 月日，失蹤年的小亮終于回到了家，但是，讓姐姐小香難過的是，爺爺卻讓弟弟第二天一早就離開。對于從小與弟弟相依為命的小香來說，年的刻骨思念，等來的卻是這樣的殘酷現(xiàn)實，她實在無法接受。她不明白，曾經(jīng)那么疼愛弟弟的爺爺為什么不讓弟弟回家？ 歲的弟弟是永遠(yuǎn)的牽掛 年月初的一天，四川省達(dá)州市涌興鎮(zhèn)涌郊村出了件大事：村民劉中平家歲的小兒子劉小亮失蹤了。 本來平時放學(xué)后，都是歲的姐姐小香領(lǐng)著小亮回家的。可那天下午，貪玩的小亮根本就沒去學(xué)校。小香想到弟弟以前也逃過學(xué)，就沒往心里去。父親劉中平經(jīng)常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后媽、外婆（后媽的母親）和已經(jīng)多歲的爺爺照看他們姐弟。因為淘氣，弟弟平時沒少挨后媽和外婆的打，平日里，只有爺爺和小香最疼愛弟弟。 那天直到天黑了，小亮還是沒回家。當(dāng)天晚上，小香和爺爺挨家挨戶地找。村里的人家已經(jīng)問得差不多了，小香明顯感覺到了爺爺?shù)木o張，不詳?shù)念A(yù)感讓她心里一陣發(fā)抖：弟弟會不會跑丟了？這可怕的想法讓小香忍不住哭了起來。“別哭！說不定就在下一家玩呢。”走在夜色蒼茫的村路上，爺爺拉著小香安慰著小香，自己的聲音卻急得顫抖起來。那天，爺孫倆一直找到下半夜，也不見小亮的蹤影。 早上，小香醒來不見了爺爺，外婆冷冷地說：“那老頭子半夜就起來了，打著火把去鎮(zhèn)上找你弟了。”下午一放學(xué)，小香就飛快地往家里跑，她擔(dān)心兩天不見人影的弟弟回到家后，會被后媽打罵。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家門，小香忍不住喊了一聲：“小亮！” 可是，弟弟沒有出來，倒是爺爺、外婆和鄰居們從屋里跑了出來，見只有小香一個人，他們都很失望。從沒對小香發(fā)過脾氣的爺爺，抽出一根篾條，劈頭蓋臉地抽向小香，“你是怎么照顧弟弟的？你去把小亮給我找回來！”鄰居們急忙拉開爺爺，“不能怪小香，小亮天生淘氣，十個小香也是看不住的。” 爺爺聽了這話，忍不住號啕大哭：“可憐的孩子，才歲啊，一個人在外還不得餓死??！”小香聽了也跟著放聲大哭。后媽來了火：“你跟著鬼嚎什么！小亮真要是丟了，你爸爸回來不打死你才怪！” 剛被爺爺打了的小香又委屈又難過，一聽這話，她沖著后媽頂撞了回去：“小亮就是被你打跑的！他不是你親生的，你和外婆總是打他，他不愿意回家，所以才跑丟了的！”后媽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惱怒地沖過來就要打小香，被鄉(xiāng)親們拉開了。 聽說小亮丟了，小香的爸爸也趕了回來。失去了兒子的劉中平脾氣變得更加暴躁，小香便成了出氣筒。小香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她甚至希望爸爸打得更重一些，假如這樣能贖得弟弟的回家。不久，爸爸再次外出打工，那以后他再沒有回來，也不寄錢回家了。不久，小香的后媽也說要外出打工，這一走也沒了音訊。 從此，這個家里就只剩小香、爺爺和外婆，老少三口艱難度日。爺爺除了種田外，還要幫別人打石頭，掙錢供小香讀書。外婆年紀(jì)大身體不好，小香除了上學(xué)，還要洗衣、做飯、喂家畜，幫著爺爺干活。在家里，她儼然成了一個大人。 時間最能愈合傷口，日子漸漸平靜，只有小香會時常忍不住想念弟弟，每晚躺在床上一靜下來，就會想起和弟弟在一起的開心時光。弟弟長高了嗎？是不是也在讀書呢？她設(shè)想過很多次，弟弟突然回家了，她高興地抱著他，跳呀，笑呀，可最后，她都從夢中驚醒，從滿心歡喜一下跌落到失望的谷底……轉(zhuǎn)眼小亮已經(jīng)失蹤年了，小香也已經(jīng)讀初二，對弟弟的思念，成了她心中無法解開的結(jié)。 其實，整日思念小亮的，還有爺爺。好多次，小香都看見爺爺獨自翻著小亮曾經(jīng)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書包，一看就是半天。小香知道，爺爺是最想小亮的，但是他從來不表現(xiàn)出來，只是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做農(nóng)活和打石頭上，一心想讓小香多讀點書。小香考上初中時他說：“孩子呀，多讀點書好！以后才不會受人欺負(fù)，才能找回你弟弟。” 這樣的囑咐爺爺只說過一次，但是小香一直記在心里。她時刻在想，自己長大了就要外出打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弟弟小亮。為了自己，也為了爺爺。 離家年的弟弟從天而降 年月日臨近中午，小香正在廚房做飯，突然聽見屋外有人在喊：“爺爺，姐！我回來啦！” 那是一個半大男孩子的聲音，鄉(xiāng)音中夾雜著外地口音，一聲聲地撞擊著小香的耳膜。小香還沒有回過神來，爺爺已經(jīng)跑出門外，片刻，就聽見爺爺驚喜地大叫“小亮”！然后就聽到爺爺開心地失聲痛哭。 小香愣了一下，飛快跑了出去，只見爺爺正撫摸著一個男孩的頭，哽咽著說：“娃子，抬起頭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那男孩聽了，溫順地抬起頭，眼光一下子和小香的目光接上了，男孩子咧嘴一笑，大聲喊了起來：“姐！” 小香的眼前頓時起了一層薄霧，她沖上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抱著弟弟，嘴一扁就放聲大哭起來。弟弟不見的時候，又瘦又黑，只有那么一點點高，年不見，弟弟長高了很多，像個小大人了，已經(jīng)到大人的胸口了。 也就是在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小亮身邊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那個中年男人溫和地自我介紹道：“我姓梁，在廣州火車站附近上班。我第一次看到小亮是在兩年前，在公司旁的一個垃圾筒前，他一身爛衣服，背著一個裝滿報紙和空瓶子的大袋子，在翻別人吃剩的飯菜。我回公司找了些空的礦泉水瓶和可樂罐給他，讓他拿去賣錢。這樣過了半年，后來我和同事商量，決定一起收養(yǎng)他。” 原來，那天下午小亮逃學(xué)出來，獨自在街上閑逛，有個人說要帶他去城里玩。小亮一聽好開心，心想去了就可以給姐姐講講了。誰知，一上汽車就坐了好幾天，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一下車，小亮就被那人關(guān)在一個小屋里，逼他學(xué)偷東西，不聽話就往死里打。小亮好不容易偷跑了出來，一直靠撿垃圾為生，直到遇到梁叔叔。 小香一聽小亮在垃圾筒里找剩飯吃，一把摟過弟弟又痛哭起來。梁先生接著說，自從收留了小亮，上班時間，小亮就住在他們公司里，到了周末，就把小亮接回自己家里住。“小亮很乖很懂事，從來不用人操心，而且特別節(jié)儉，大家給他的生活費，他都節(jié)省著存下來，有時候還出去撿垃圾賣錢，兩年下來，小亮已存了多元！小亮這樣對我說：家里還有爺爺和姐姐，將來我回家，要把錢給爺爺養(yǎng)老，供姐姐上學(xué)。” 這時，梁先生才說出這次回來的本意：他見小亮非常想讀書，想著也該讓他繼續(xù)上學(xué)了，可問了十幾家學(xué)校，都因小亮沒有戶口而辦不了。正當(dāng)他一籌莫展時，小亮突然想起家在四川達(dá)州，梁先生便與廣州的媒體聯(lián)系，他們和成都的報社一起，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地址，把小亮送了回來。 為何弟弟天亮就得走 小香拉著弟弟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放開，可聽完梁先生的話，一邊開心得直搓手的爺爺卻突然沉默起來。他把小亮支開，一臉難色地走到梁先生身旁，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梁先生，我們不能把小亮留在家里。” “爺爺！你說什么？你要趕小亮走？”小香驚叫起來。爺爺忙大聲呵斥她：“小孩子懂什么，一邊去！”爺爺搖著頭對梁先生說：“小亮今晚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天你走的時候，一定要把小亮帶走，不然的話我們也不要他了。” 氣氛一下子陷入尷尬。小香不明白，剛才還非常興奮的爺爺怎么一下就翻臉了？小亮也疑惑地抬眼看著爺爺，可爺爺回避著不看他們。小亮“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我不走！我要和姐姐呆在一起！” 小香突然靈機一動，她抹了抹眼淚勸爺爺：“弟弟找到了，爸爸一定也很高興，先打個電話告訴他吧。”爺爺聽了一愣，兒子劉中平在失去小亮之后，外出幾年都不曾經(jīng)回家，這也是爺爺心中最大的傷痛。 這時，一邊看熱鬧的鄰居早已經(jīng)撥通了劉中平的電話。小香滿懷期待地抬著頭，可是，父親聽說小亮回家，竟然一點都無動于衷，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就掛掉了電話。 小香哭喪著臉，拉著弟弟坐在門口，聽著鄰居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父親，“他呀，聽說在外面早就結(jié)婚了，又生了兩個娃娃了。”“估計他早就忘記了家里還有小亮和小香，哎，生在這樣的人家，真是造孽啊……”小香越聽心里越沉，她看著弟弟，弟弟似乎又變得那么弱小，那么需要保護(hù)，就像當(dāng)年他剛走丟的時候。 當(dāng)天下午，在爺爺?shù)囊笙?，梁先生帶著小亮去了達(dá)州市涌興鎮(zhèn)派出所，讓派出所出具一張小亮的戶口證明，還寫了一張委托梁先生為小亮臨時監(jiān)護(hù)人的紙條。小香呆呆地看著大人們做著這些，心就像快死了一般麻木，一直等辦好之后，小亮突然拉著小香說，“姐，你帶我去鎮(zhèn)上玩玩吧？”小香鼻子一酸，眼淚又止不住了，弟弟這是舍不得離開呀。 在鎮(zhèn)上，弟弟找到了過去的小伙伴，開心地玩去了。小香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要是可以永遠(yuǎn)這樣陪著弟弟那該多好?。〔恍?，一定要阻止?fàn)敔敚∠氲竭@，小香急忙跑到郵局，再次撥通了父親的電話號碼，可無論小香怎么撥打，父親始終不接。急怒攻心的小香眼前一黑，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眼前只有小亮那雙焦急無助的眼睛，姐弟倆抱著哭成一團。 那天晚上，小香把小亮年前睡過的床仔細(xì)清理了一遍，默默地給弟弟洗了腳，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明白，為什么以前那么想念小亮的爺爺，現(xiàn)在卻又不接受小亮了？半夜里，小香起床想給弟弟蓋蓋被子，一起身，卻猛然發(fā)現(xiàn)爺爺正坐在小亮的床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熟睡中的小亮。 那一刻，小香對爺爺有著百般滋味。她站在那里，不敢去打擾黑暗中的爺孫倆。 再過一年我就去廣州照顧弟弟 第二天，從小亮起床的那一刻起，小香的手就一直緊緊地拽著弟弟，生怕他突然跑了。眼看車子就要開動，一早上都沒怎么說話的小亮突然對小香說：“姐姐，我以后還會回來的！我要在廣州掙很多錢，我要帶你去吃肯德基！” 這時候火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小香跑起來，火車越來越快，小香跟不上了，弟弟的臉貼在車窗上，小小的窗，小小的臉，那么無助。小香用盡全身力氣跑著，帶著哭音喊起來：“小亮，你要好好地，姐姐明年畢業(yè)了就到廣州去打工，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送走弟弟后，小香直接回了學(xué)校。她心里空落落的，眼前始終閃現(xiàn)著弟弟上車前的眼神，有孤獨，有不舍，甚至，是不是還有些怨恨呢？恨爺爺和姐姐的無情？小亮一定很傷心———向來最疼愛他的爺爺，為什么突然不要他了，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法留他在身邊…… 小香越想心越痛，一整天她都伏在桌上，眼睛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傍晚放學(xué)后，小香拖著一雙無力的腿往家走，一路上，同學(xué)們不解的話不斷在她耳邊響起：“你爺爺太狠心了！”“怎么可以不要自己的孫子呀！”“你弟弟真可憐！”……她越想心里越堵得難受。 路上，小香又被鄉(xiāng)親們叫住了。問她：“小香，今天送弟弟回廣州了？” “嗯。” “小亮現(xiàn)在有福氣了，遇到好心人，以后肯定能當(dāng)大老板！到時候，你這個姐姐可就沾光了！”話中充滿了艷羨和感嘆。 小香沒好氣地沖著對方大叫起來：“沾什么光？你怎么不把自家的小孩送給別人??？”被搶白的鄉(xiāng)親愣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我家小狗子沒這個福氣呀！昨天我還真問過梁先生，還要不要孩子，被他拒絕了！” 周圍人發(fā)出一陣哄笑。 小香氣得眼淚像珠子一般掉下來，她轉(zhuǎn)身往家里跑去。人窮志不窮，她不明白爺爺為什么這么絕情。一回到家里，她就沖著剛從地里回來正在洗手的爺爺吼道：“都是你把弟弟趕走了！你去把他找回來??！”爺爺沒有說話，仍然在慢慢地洗手，小香忍不住抬眼望了望爺爺，只一眼，她便呆了：一夜之間，爺爺似乎蒼老了好多，兩個眼圈發(fā)黑，背又駝得更厲害了。“爺爺！”小香哭著撲進(jìn)了爺爺?shù)膽牙铩? 爺爺愛憐地摸著她的頭，嘆了口氣，“小香呀，你好好讀書，長大了去找你弟弟！爺爺老了，以后就指望你照顧他了。”爺爺突然老淚縱橫，“背地里，還不知道別人在罵我什么呢，肯定說我絕情。我是絕情的人嗎？想當(dāng)初小亮丟了，我像丟掉了魂。如今想了好幾年的親骨肉回來了，可我不敢要??！小亮回家跟著我，只能干一輩子農(nóng)活，以后還是脫不了的苦命，可跟著好心人梁先生，以后才能有好前程，爺爺這都是為了他好啊……” “可是……”小香還是不明白，做老板、有出息，比一家人團圓開心還重要嗎？她怕爺爺傷心，沒有說出口。不過，她總算明白了，爺爺是為了弟弟好。生活給了爺爺太多的苦難，所以，他不想弟弟也在這窮山村里苦一輩子。 沒兩天，涌郊村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只有在小香和爺爺心里，小亮的得而復(fù)失成為他們解不開的心結(jié)，抹不去的牽掛。小亮回廣州沒幾天，就打電話來了。小香和爺爺去有電話的鄉(xiāng)親家接電話，很遠(yuǎn)的一段路，因為怕接不到電話，爺爺跑得太快，不留神就摔了一跤。爺爺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小香，你去接吧，待會兒晚了就錯過了！”小香忙安慰爺爺：“小亮知道我們接電話很遠(yuǎn)，肯定一會兒會再打來的，我們慢慢走，還有時間的。” 小香扶著爺爺，終于再次等到了小亮的電話。爺爺一個勁地囑咐小亮要聽梁先生的話，然后就把話筒給了小香。“姐姐！”小亮只叫了一聲，低得幾乎聽不見。小香鼻子一酸，她很想告訴弟弟：小亮，爺爺很想你，他其實更舍不得你，你以后大了就會明白他的苦心了?？伤龥]說，她怕弟弟聽了傷心。“我不恨爺爺！”最后，還是小亮主動說了這句話，“叫爺爺好好保重身體，我以后還回來看他。” 回家的路上，小香問爺爺：“明年我就要去廣州打工，你到時怎么辦？” “你去吧,好好照顧弟弟,我能行！”爺爺故意背起雙手，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小香跟在爺爺身后，眼淚又開始流個不停。 編后 一個姐姐對弟弟的親情，在現(xiàn)實中卻顯得如此無奈和無助。小香不知道，弟弟重返廣州后，成了當(dāng)?shù)剌浾摰慕裹c。人們爭論的話題也是小香曾經(jīng)困惑的問題：難道貧窮就有理由推卸對孩子的撫養(yǎng)責(zé)任？難道，對一個孩子的成長，物質(zhì)條件比家人的關(guān)懷、比摯愛的親情更重要？親情為何在貧窮面前變得如此艱難無力？ 小亮在經(jīng)歷了“尋親之旅”回到廣州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原本開朗愛笑的一個孩子，如今卻整天沒精打采沉默不語。或許他幼小的心里已經(jīng)因此而刻上了一道永久的傷痕，一輩子都難以消除。而小香，聽到這些想到這些，每次都心如刀割。她曾勇敢地表明要把照顧弟弟的責(zé)任承擔(dān)起來，但那是犧牲一個孩子成全另一個孩子的做法啊，這樣做值得嗎？這場道德與貧窮的較量，孰是孰非，只有等時間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