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的媽媽出生于民國六年。由于老家地處偏僻的山區(qū)，遠(yuǎn)不如城市開化，她出生時，雖然清廷都已經(jīng)被推翻好幾年了，但是這里依然被封建社會留下的陰影籠罩著，很多落后的習(xí)慣還在延續(xù)。其中最坑人的事兒之一，就是女人裹足。

那個年代，當(dāng)女孩子還在童年時期，家里的老人就用一條長長的裹腳布將小女孩兒的腳一層又一層地緊緊纏住，約束腳的自由生長發(fā)育，造成雙腳的嚴(yán)重畸形，而目的是為了成就一雙三寸金蓮。

民國初年，中央政府也曾申明禁止婦女裹足，要求各地方政府落實(shí)，但是這個局部解放婦女的行文卻傳不到邊遠(yuǎn)的地界兒。自然，小麥的媽媽也就沒有幸免，還是遭受了這一“酷刑”，被裹了足。

小麥聽媽媽回憶老年間的事情時說過：她小的時候也多少有些反抗精神——常常趁著沒人的時候，自己偷著解開裹腳布放松、放松。不過，一旦被老人看見后，終究還是得重新裹上。

直到她的青年時期，老家一帶成了抗日邊區(qū)根據(jù)地，提倡解放婦女，她才真正地釋放了雙足。

由于媽媽小的時候常常偷著“解放”自己的腳，所以她的雙腳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三寸金蓮，比之略微大一些。

不過，盡管如此，她的腳由于被束縛了多年，還是使腳的骨骼嚴(yán)重地變了形：腳趾被擠得并攏在一起難以張開，腳背變成了明顯的拱形。

自打小麥記事起，在他的印象里就記下了媽媽日常的幾件重要的工具：大大小小的縫衣針、針錐、頂針兒，這是做針線活兒用的；還有一支長把的刀子，形狀就像漢字的一“捺”，捺的底部是刀刃，這是修腳用的。

肯定是童少年時裹腳造成骨骼變形和老家山路不好走的雙重原因，使媽媽的兩個腳掌上都長出了一大塊兒近似圓形的腳墊，直徑約有一寸左右。

每當(dāng)走路稍微長了一些，媽媽的腳掌就疼痛難當(dāng)。所以，她一有閑暇，就會抱著腳自己修理腳墊。修過之后，感覺就好受了一些。

不過，腳墊也是有生命的，在生長著。修過之后沒幾天，就又長厚了，還得再修。

兒時的小麥沒事兒做時，他就經(jīng)常依偎在媽媽的身旁靜靜地看著媽媽修腳：媽媽有時用刀尖兒、有時用刀刃兒，將腳墊一層一層地削下來。有時稍不小心，刀尖修得深了一些，就會出血，這時修腳工作就得作罷。

媽媽很羨慕小麥的一雙腳丫，看著他的腳趾可以自由地張開、合上，而且他故意將五個腳趾撇得很開，讓媽媽看。每當(dāng)這時，媽媽就會笑著說他的腳是在“張牙舞爪。”

等小麥長大了，他就想著給媽媽找一找修腳的地方好好修修腳。

他知道醫(yī)院不干這一行，而公共浴池有修腳的師傅，路邊也有修腳的小攤兒。所以，只能去浴池或路邊小攤兒上請修腳師傅給修理。

可是，小麥盡管勸說了媽媽好幾次，她都不愿意去。其實(shí)，小麥心里十分清楚：媽媽顯然是不情愿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那雙自己認(rèn)為很難看的“小腳。”

小麥高中畢業(yè)后，響應(yīng)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號召，到廣闊天地里下鄉(xiāng)插隊，當(dāng)了知識青年。頭一年夏天，由于父親病故的原因，他是請假在家里度過的。

料理完爸爸后事的那段時間，由于閑來無事，小麥便又琢磨開了給媽媽修腳的事兒。既然媽媽不愿意出去修腳，那就只好請修腳師傅來家里吧。

這一天，小麥到市中心的東方紅路上尋找修腳的小攤兒。他尋問了幾位師傅，人家都不愿意“出診”，嫌耽誤生意不劃算。

小麥知道自己過一陣兒就得去插隊的村里，到了那時便難有機(jī)會再請修腳師傅了，所以他不甘心，繼續(xù)與人家泡蘑菇。

還真不錯，最后，有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老師傅終于被小麥請動了。

不過得說句實(shí)話，與其說這位師傅是被小麥請動的，還不如說是被他“騙”動的：他跟人家添油加醋地謊稱自己的媽媽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走不動路，沒有辦法所以才請師傅去家里。

這位師傅興許真的被小麥的“一片誠心”感動了，才同意隨他走一遭兒。

當(dāng)小麥陪著修腳師傅倒了兩次公共汽車，將要走進(jìn)家屬院兒時，小麥卻看到了一幅極其少見的靜謐景色：

樓前的幾十棵樹齡十來年的柳樹已經(jīng)成了林，長長的柳枝垂下來，綠蔭一片；西樓頭一溜高大的笨槐和楊樹更是枝葉茂密、郁郁蔥蔥。微風(fēng)輕吹著樹枝，飄過來一陣陣的槐花清香，好不愜意！

由于這一天不是星期日，該上班的大人、該上學(xué)的孩子都走了，院子里除了小麥和修腳師傅走過，再無旁人，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以往，小麥總是忙忙碌碌地進(jìn)出院子，無暇觀看院子里的景致，今天這一見，原來院兒里這么美呀，還真是有些令他驚訝。

不過，這可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如此的景致了。過了時間不長，他就走了，去了插隊的農(nóng)村。等到他以后再回來時，他看見的卻是：院子里的大樹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全是被人為砍伐的。

真后悔那時沒有相機(jī)，拍下那難忘的、美好的景致！

再說小麥為媽媽請來了修腳師傅，當(dāng)那位師傅看了看媽媽的腳掌之后，說道：“你的腳掌上不止有腳墊，里面還長著不少肉刺，都給你清理出來吧！”

還是專業(yè)人員的工具齊全，他的修腳刀有十幾把，大的、小的、粗的、細(xì)的，應(yīng)有盡有。

修腳師傅把從媽媽腳上剜出的肉刺全放在一個小盤里，一是讓患者看看到底有多少異物存在，二是為了好算賬——是要按肉刺的個數(shù)算錢的。

等到修完了腳，最后一數(shù)，竟然有十好幾個肉刺！這些肉刺就像一個個的小釘子，用指甲一掐還挺硬的，其長度短的有三、四毫米，最長的一個竟不下五毫米之長。

怨不得媽媽成天喊腳疼，這么多的肉刺分布在兩個腳掌上，腳一受力就如同用錐子扎一樣，不疼才怪呢！

小麥這次請人給媽媽修腳，花了二十多塊錢。由于沒有了肉刺，自此以后，媽媽的腳就輕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