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些日子一直處于忙碌和郁悶中,更加懷念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童年和結(jié)婚以前的日子,更加懷念我那過世多年的善良和藹的外婆。

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是在我母親出生三個月的時候，因戰(zhàn)爭亡于日本鬼子的子彈下，留給外婆的，只有毛爺爺親簽的烈士證書。外婆一個人，帶著我的母親，熬過了最艱難的戰(zhàn)爭年代。

我在前面寫的父親、母親的[欣賞雨季愛情故事網(wǎng)]生活的很幸福。

外婆有一點讓我母親特不理解的，就是她太會過日子。其實家里吃的喝的都不缺，而且綽綽有余。但是，她這一輩子還真沒享過福。什么東西不放壞了都不吃。有時我也和她吵吵，她總很認真地說：六零年的時候……時間長了，就隨她去吧，只要她高興。

我父親有時開玩笑地說：老太太吃了一輩子爛蘋果。這可是真的，每次別人送來蘋果或是我單位分了蘋果，她都找有潰爛的蘋果吃，把好的放著；過一段時間，她再找出發(fā)生潰爛的蘋果吃掉，好的再放著……

外婆很節(jié)儉，穿的衣服不到實在不能再穿了，她總是要堅持縫縫補補。她自己這樣，對家里人也這樣。她常說的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有時候媽媽生氣，說現(xiàn)在家庭條件好了，你年紀也漸漸大了，孩子們還能讓你吃不上喝不上嗎？她總說：誰知道以后什么時候再遇到自然災(zāi)害什么的。我存著，還不是給你們留的。

那些時候，我很喜歡過年，年三十的晚上，外婆總是忙著給我趕制新衣服。每年的初一的早上，我都可以穿著外婆忙了一夜的新衣服出去拜年。我穿補丁衣服，穿到初中二年級，那時我們班只有個學(xué)生穿補丁衣服了，同學(xué)們也經(jīng)常拿我們兩個開玩笑，不過好象我們兩個從沒認為有什么羞恥。也是因為我的母親為此跟外婆吵了一架，才告別了我的補丁年代。

從小外婆很少打過我，記憶中有過兩次。一次是因為早上起來倒尿盆，是我第一次倒尿盆，那時我已經(jīng)六歲了，她說我該學(xué)習(xí)做點家務(wù)。我用兩個指頭捏著尿盆的邊緣，沒端住，灑了一地。她很生氣，打了我的屁股。我哭啊，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挨她的打，那叫一個冤。等我回過頭看我外婆的時候，我看見她的臉上也流著淚水。第二次，是因為剛開始上學(xué)的時候，剛學(xué)寫漢字。老師說我的字不好，讓她監(jiān)督我練習(xí)。我草草地寫完，想出去玩。她說寫得不好，重新寫。我膩外了好久，在本子上寫著她的名字，后面是—大壞蛋！就這樣寫了兩頁，等她老收我作業(yè)的時候，氣得又把我反到她的腿上，打了屁股。這次，又是我哭，她也哭了。其實我那時候看外婆哭的時候，我心里很難過。每次挨打的時候，開始是因為疼，后來是因為內(nèi)疚。

我在外讀書的日子，外婆的牽掛總時時在我的身邊的。其實當(dāng)年每次趕著回家的感覺，主要是因為想念外婆；而在外面的日子堅持的理由，也是為了對得起每次離家的時候，外婆把我送到大門口，含著淚水，慢慢的向我揮動著她的手臂，白發(fā)隨風(fēng)飄揚的時刻?，F(xiàn)在回想起來，依稀是在昨天。

工作以后，為了能讓我回到她的身邊，七十八歲的她，騎著自行車，到各處去簽章，還摔斷了腿，一直好幾個月才恢復(fù)好。她說，就是想讓我回來，在她身邊才放心。

在結(jié)婚的時候，她說把她存的錢給我，好好置辦婚禮和家用。當(dāng)時我和我的另一半商量好了，不要家里的錢，因為他的父母年歲也大了，老人存的錢真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們現(xiàn)在掙的比他們多的多，以后需要什么，自己存錢買就可以。即便這樣，外婆還是硬塞給我兩千塊錢，說有急用的時候，自己留著吧。結(jié)婚之前，外婆日夜趕制了床褥子，兩床被子，用一個大大的有鴛鴦的包袱包著，說：即便以后有一天不在一起了，也不至于把你凍著。跟著老公回家結(jié)婚的那天，在車上回頭看看送行的家人們，我哭了，當(dāng)時心里唯一牽掛的，是我的外婆。我不能天天在你身邊了，你可是能好好照顧自己？

在孩子兩歲的時候，因我們工作都很忙，外婆就把寶寶接到她那里帶著。畢竟她的年紀大了，行動也不是很方便，被寶寶的童車拌倒了，又一次摔壞了腿。接踵而來的，是持續(xù)的低燒。我背她去了醫(yī)院，做了各項檢查。但哪里知道，她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等我第二天去取CT結(jié)果的時候，最不想發(fā)生的事情發(fā)生了—肺癌。我拿著報告，在醫(yī)院門口哭著，我不知道我將如何面對我親愛的外婆。等我平靜一些了，拿給一個專家看，我問：她還能活多久？醫(yī)生說：已經(jīng)是晚期了，不好說。這個結(jié)論另我不知所措了。

等我回到病房，外婆問我：結(jié)果出來了嗎？我強笑著，說，結(jié)果已經(jīng)給醫(yī)生了，沒什么大礙，感冒引起肺部炎癥。她好高興，說：我就說嘛，一定沒事的，出院吧。我說：還是治療一段時間吧，咱好了再回去。找了個理由，跑了出去，在醫(yī)院的花園里，我實在不能再控制我的情緒,放聲大哭著,心里默念著—我要您活著，我可以讓您享福了，您不能這樣走。

后來因為忙不開，我把我媽媽叫了來，媽媽白天陪床，我上班，晚上我陪床，媽媽回家休息。

有一天，當(dāng)我走近病房的時候，外婆一臉的滄桑和憂郁。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人會告訴她她的實際情況啊，我問她怎么了，她也不說話。隔壁陪床的人把我拉了出去，對我說：今天護士來送藥的時候，你母親不在，外婆跟護士開玩笑，說：我已經(jīng)知道我的病了，還是讓我回家吧。護士說：癌癥晚期，還是要有好的精神，您真堅強。你外婆就再也沒說話。我當(dāng)時真急了，找到那個護士，很生氣地沖護士發(fā)了好一頓火。但是，有用嗎？?。?！

漸漸地，外婆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淋巴結(jié)開始長大，吃飯喝水越來越慢，身體越來越瘦，我不用費太大的力氣，就可以把她抱起來。

有一天，我請了假，想在醫(yī)院多陪她，他問我為什么沒去上班，我說請假了。她很生氣，用不大的聲音說：你媽媽和外公（我媽媽的繼父）都在，你請什么假，知道你工作很忙的，你不在別人還要替你干活，快回去，要不我真生氣了。就這樣，我不得不回去上班了。但是晚上或周末，還是我陪她。

有一天，隔壁床的人走了，外婆說，看她臨走的時候，好痛苦，喘不動氣，憋死了。我和母親商量，給外婆換到小房間。醫(yī)生說，只有一個小房間，本來也想把外婆轉(zhuǎn)過去的，怕我們不同意，因為外婆也不行了，那個房間進去的人，都沒有活著出來的。我們也只能面對現(xiàn)實了。

到小房間的第二天早上，外婆說她做夢了，夢到了我過世的外公，沖她招手呢。我說她想多了，勸她好好吃藥，打針。就這樣，在小房間住了有一個月。

有一天，外婆睡了，外公在小房間的另一個床上睡著，我也坐在她頭頂?shù)纳嘲l(fā)上，和她面對面，枕了一個枕頭睡著。做了一個夢：

我和媽媽在一個非常漂亮的河里劃船，河邊全是綠草和鮮花，河水清清的，還有魚兒再游。外婆騎了一匹漂亮的棗紅馬從遠處過來，說要帶我騎馬去。我上了岸，坐到她的身后，抱著她，她帶著我延著河邊飛奔著，樣子好帥。一會兒跑到山上。山上有一條很窄的路，在半山腰，馬兒一聲長鳴停住了。原來前面躺了一個人，那人翻身過來，看了我們一眼，（我記得他的眼睛是渾濁的），翻了個身，讓路過去了。但是，從那以后，夢境由彩色變成了黑白的，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過了山，到了一個橋下，外婆突然從馬上掉了下來，我抱著她，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她說：我不行了，快叫你外公。我看看四周，除了山，就是橋，哪里有人啊。我問：外公在哪兒呢？她說：在橋那邊！我用盡了力氣，大喊了一聲，結(jié)果把我自己嚇醒了。對面床上的外公也被我的大喊嚇了起來，問：什么事情？我楞了一會兒，聽見外婆很小的聲音說，要解手。一夜再也沒睡著。

第二天早上，我把夢告訴了媽媽。媽媽說，騎馬是送信的，好像外公的戰(zhàn)馬也是棗紅色的。我說：我的夢有些時候?qū)崿F(xiàn)是兩天。

于是，我回公司請了假，騎摩托車到處去采購?fù)馄旁?jīng)最喜歡吃的東西。那時已經(jīng)是嚴冬了，外面剛下過大雪，一路上路很滑，忙忙活活的，忘記了摔倒了多少次，只有一個念頭，再想，她喜歡吃什么，在什么地方可以買的到，什么時候吃。哪怕她只吃一口，至少再她最后的日子，她還嘗到了她喜歡吃的東西。

第二天下午點多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昏迷了很多次。醫(yī)生說：今天已經(jīng)過不去了。我回家取了她送老的衣服。守在她身邊，把我的額頭對著她的額頭，心里在絞痛。我告訴她：我一定好好活著，好好帶大寶寶，我會照顧好她牽掛的人。

外婆走的很安靜，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喘氣的頻率越來越慢，當(dāng)最后一瓶點滴拔下的時候，她走了。我的母親邊給她穿衣服，邊說：媽，你再也不用打針了，你不是怕了打針嗎？以后再也不用受罪了。她們給她穿衣服，我想：我為外婆化裝。于是，想騎車回家取化裝包，但是，摩托車怎么也打不著火。一看當(dāng)時的里程表— 公里。我想，可能是外婆不想我這時候離開她吧。一路跑回家，取了東西回來。給外婆洗了最后一次臉，上了底色，打了腮紅，畫了唇線和唇膏。依稀看得到她年輕時的風(fēng)采，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第三天，給她送行的時候，去婆婆那里接了寶寶，寶寶說：那天我夢見老姥姥了，老姥姥說她的病好了，不用打針了，她在花園里玩呢，周圍有好多小兔子。后來婆婆說寶寶那天睡著了，醒了就說做夢了，醒的時間是我外婆走的時間。

我?guī)е鴥蓺q半的寶寶去太平間，寶寶看到我外婆閉著眼睛，問我：媽媽，老姥姥是不是睡著了？這里很冷的，她會睡感冒的。我不知道該跟孩子說什么，只是抱著寶寶哭著，說：是啊，老姥姥睡著了，你不是說她在一個很美的地方嗎？那里不冷，天堂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