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你的身邊有酒嗎？有肉嗎？如果有，那就好好坐下來，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旭子在電話里說這些惡心話的時候我在重慶。重慶是個好地方，滔滔長江橫亙而過，將陡坡連緩坡的山城籠罩在一簾薄霧之中；濃密相間的翠色植被掩映下，山路往復(fù)，曲徑通幽，整個城市都透著一股濃濃的詩情畫意，讓你站在高處，忍不住想吟詠一番。

間雜在韻味之中的，便是一股濃濃火鍋味。正如某部電影所說：重慶的火鍋店比街上的出租車還多。此刻我就坐在洪崖洞的一家火鍋店里，看著眼前的九宮格大鐵鍋，里面密密匝匝的紅辣椒翻滾沸騰，一股酥麻熱辣撲面而來。

如果不是本應(yīng)該坐在對面的那個人放了我的鴿子，此情此景，該有多么完美。

旭子不是個愛爽約的人，接了一個電話之后轉(zhuǎn)身就跑的事情是第一次。我雖然擺了一臉的通情達(dá)理，但心里依舊會怨；此刻聽到這個木訥的人居然要給我講故事，我決定暫時放下心里的埋怨，畢竟能讓他違背約定，一定是個重要的故事。

——好吧，我聽。

這是旭子的故事，可這是個悲傷的故事。把時間推回到年，故事的開頭，旭子在上海。江南煙雨勾人情絲，他的藝術(shù)家老師突發(fā)奇想，要做一次橫貫中國東西的“特殊”音樂采風(fēng)——從上海到新疆阿勒泰，全程近公里，不帶任何現(xiàn)代通信工具，隨行的僅有基本的錄音和攝影設(shè)備。用老師的原話，“這是一次傳統(tǒng)文化對現(xiàn)代科技的挑戰(zhàn)”。

旭子自是欣然隨行，畢竟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次艱難而又珍貴的挑戰(zhàn)。他興致勃勃地收拾行裝，制訂路線，直到進(jìn)入火車站候車大廳，才想起要給家里打一個電話。

可是手機已經(jīng)扔在上海的老師家了，他只好用公共電話撥通了媽媽的手機。

我對旭子的父母一直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爸爸是教育工作者，媽媽是醫(yī)生，也許是受教育程度比較高的緣故，對旭子一直處于放養(yǎng)狀態(tài)，隨他的天性喜好成長，只要他不為非作歹，父母從不干涉過多；我?guī)缀鯊奈匆娺^他與父母聯(lián)系，好像他從離家讀書開始，就一個人自由慣了，只有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才會回一次家。

但這次畢竟不同尋常，可能會有大半年的時間與外界“失聯(lián)”，他終究還是要提前和父母報一聲平安。

電話那頭的母親和以往任何一次通話一樣平靜，只是在旭子講述的間歇插進(jìn)幾個淡淡的“嗯”，最后在旭子即將掛電話的時候，才說：你到了一個停留久的地方，可不可以給家里打一個電話？不用經(jīng)常，只是想起來了，打一個就好？

旭子聽得出母親平靜背后的擔(dān)憂，他無法拒絕，點頭說好。

他背上行囊出發(fā)。從上海，沿長江西行過荊楚到達(dá)重慶，然后一路向北，翻過秦嶺，越過黃河，沿河西走廊踏上西北的絲綢之路，出玉門關(guān)過敦煌進(jìn)入塔克拉瑪干沙漠，越過天山，進(jìn)入準(zhǔn)噶爾盆地，一直到阿爾泰山腳下的邊境城市阿勒泰。

每到一座整頓休息的城市，旭子都會如約給母親打電話。“媽，我到重慶了。”“媽，我在西安。”“到蘭州了。”“在烏魯木齊，剛下車。”“到阿勒泰了，快回家了。”……十幾個電話，有時興奮，有時匆忙，有時疲憊，但母親總是淡淡地“嗯”一聲，隨意地打聽打聽他的食宿，不動聲色。

這就是故事的前半段，浩浩蕩蕩，氣勢磅礴，歷時個月的旅程，跨越中國近個省市區(qū)，老師和旭子用異乎尋常的毅力創(chuàng)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在這個奇跡面前，有關(guān)母親部分的記憶是那么的渺小，幾乎可以說不存在。

故事的后半段被發(fā)現(xiàn)時，時間已經(jīng)是年月。因為一點小小的天災(zāi)，年春節(jié)旭子沒能回家，想著爸爸的生日正好在中秋，干脆就等中秋節(jié)再回去好了。于是我們約了五一去重慶，誰知道我前腳剛剛訂票，這兔崽子后腳接了一個電話，轉(zhuǎn)身跑了。

來這個電話的不是別人，是旭子的爸爸。

旭子的媽媽犯了心臟病，醫(yī)院會診后提出做搭橋手術(shù)，手術(shù)存在風(fēng)險，要求家屬同意。簽字筆放到旭子爸爸面前的時候，他忽然猶豫了，手中的筆拿起又放下，他抬起頭對醫(yī)生說：“您等我打一個電話，畢竟她做事不聽我的，我得聽聽另外一個人怎么說。”

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夫妻，他深知妻子的心一直系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他半分奪不回來，卻又不能爭，不能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