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愛情，我覺得自己總是站在遠處，朝它溫柔的方向癡癡地凝望，仿佛永遠也不能置身其中。這就是說，在認識紫靈之前，我不懂愛情。 但是，在認識紫靈之后，我就懂得愛情么?我不知道，紫靈也不肯告訴我。我只知道，我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紫靈。 紫靈是我在這家公司的同事。她的辦公桌就在我對面，每天仰頭可見，但我們的目光很少短兵相接，是她不敢或者不愿意。紫靈長得小巧玲瓏，留一頭短發(fā)，給人清清爽爽的感覺。紫靈上班時從來不與我說話，甚至一個字也不行。經(jīng)理不在的時候，我就癡癡地望坐在我對面的她，眼里自然有一種讓她怦然心動的內容。紫靈感覺到了，皎好的臉便慢慢地紅了。我喜歡紫靈紅臉的模樣。 我終于無法忍受單相思的折磨，發(fā)誓要把此病“傳染”給紫靈，讓她喜歡我的喜歡，痛苦我的痛苦。 這天上班趁經(jīng)理臨時走開，我飛快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封對折好的信投到紫靈的桌上。紫靈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我。我做賊心虛，低頭“認真”地看桌上一份產品登記表，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事與我無關。 信投出去了，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憂心忡忡地等待紫靈的判決?？墒且恢钡较掳啵响`從未抬起頭再看我一下，她的頭埋得很低，我看不見她的臉，也便無從知道她的反應。是禍焉?是福焉?我懷疑我投出去的是一枚“啞彈”，或者就是紫靈的防御工事修筑得極為堅固，無法攻破。我垂頭喪氣地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大門。 我一階一階走下辦公大樓。從五樓到一樓，短短的幾分鐘仿佛一下子伸延到數(shù)十年那么長。在愛情面前，我盼望整個身心地愛一回，即使迷路了也心甘情愿。但我愛的紫靈不肯放行，她不讓我走入她的內心，我無路可走。 第二天上班，我是最后一個走進辦公室的。紫靈坐在那里，若無其事地翻閱著一本文件。我在她對面坐下來，她肯定看見了，可惱的是她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慢條斯理地打開抽屜——事情已是這樣，我又能怎么著?忽然，我發(fā)現(xiàn)抽屜里面有一只折得很精致的紙鶴，字跡隱隱可見。我心頭一喜，趕緊把它抓在手里，抬頭再去看紫靈。紫靈正飛快地脧了我一眼，碰見我的目光，臉霎時紅得比以前任何時候更紅，當然，也更好看。 噢，我投的“炸彈”終于發(fā)生威力了。 后來，紫靈曾數(shù)次問我：“我從未與你說過話，你怎么會喜歡上我呢?”我總是回答說：“當你久久凝視一個人時，那個人便會不知不覺地鉆到你心里去，你若是不信，現(xiàn)在就開始看我的眼睛……”紫靈真的把一雙漆黑的眼睛灼灼地凝視著我，然后問：“你怎么還在我跟前，沒有鉆到我心里去呢?”我不禁張口結舌，無法自圓其說。紫靈便朝我吐舌擠眼扮鬼臉，一點也不“淑女”了。 幾個月下來，我和紫靈已愛得一塌糊涂，再也無法分開。兩個人一合計，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一起搬進去住。 記得我們是禮拜天搬進租房的。 那天，替我們搬東西的朋友走后，我和紫靈不約而同地朝對方走去，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久久地親吻。末了，我興奮地問紫靈：“愛情就是這樣的，是么?”紫靈紅著臉點點頭，我忍不住把她擁在懷里。 晚上，該睡覺了，紫靈坐在凳上沉默不語，我問怎么啦，她看我一眼，仍低頭不語。我忽然彎腰把她抱起來，朝房間的床上走去。紫靈使勁掙扎著，并用力掰我抱她的手。走到床邊，我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說：“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紫靈忽然緊緊摟住我脖子，深深地吻我。我感到她的淚水擦過我的鼻尖，又落到我嘴里。我心里說：“紫靈，我們幸福的日子還長著呢。” 與紫靈住到一起后，才發(fā)現(xiàn)她有種種“壞”習慣。作為與她距離最近的我，便是她這些習慣的直接受害者。 紫靈有購物癖，周末最常去的地方是東湖沃爾瑪購物廣場。我陪著她，在偌大一個廣場里逛來逛去，還絕對不能把辛苦之狀掛在臉上。等紫靈與貨架上所有商品恩斷義絕決意離去時，我一雙手早被她買的各種東西霸占。這難不住紫靈，不能牽我的手，她便攀住我的肩或拉著我的衣襟，滿臉喜氣洋洋跟我往回走——不累得我直喊饒命絕不罷休。 回到租房，紫靈第一件最要緊的事是趕緊翻出裝在兜里的三色冰激凌，自己先吃一口，嘖嘖咂嘴說真好吃哪，又歪著頭問我吃不吃。我敢說不吃么?若是不吃，紫靈便會劍拔弩張與我大戰(zhàn)三百回合。我吃了一口，也學著她說真好吃哪。紫靈笑得臉如桃花，再獎我一口。 晚上的月光很好。 我通常從客廳搬到陽臺上睡，紫靈說我是一個羅曼諦克的窮措大。我決計不說話，她覺得沒勁，便不再損我。過了一會，紫靈的歌聲便隔了一堵墻傳過來，仍舊是那首《加拿大的雨季》： “你還記得嗎?加拿大的雨季，你說要打著赤腳在淋雨，DOYOUREMENBER……”我便忍俊不禁，在心里嘲笑她：傻丫頭，這里又不是加拿大，也不下雨，我才不陪你打著赤腳去淋雨哩。這樣想著，漸漸地睡去。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我忽然感到有重物壓在我身上，睜開眼一看，原來是紫靈隔著一層被子趴在我身上。我伸出雙手把她抱住，正要吻她。紫靈把一根手指按在唇上，輕聲“噓”道： “月亮會看見的。”我把嘴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可是，月亮全看見了。”紫靈知道我損她趴在我身上，羞紅了臉，起身想跑，嘻嘻，我會讓她就這樣來去自由么? 紫靈，我們的心里滿滿當當全是幸福和快樂，如果能夠就這樣度過漫長的一生，這世上還有什么值得我們羨慕呢? 然而，這畢竟只是一種一廂情愿的美好的愿望。我和紫靈的戀情由她告訴她父母后，理所當然受到極力反對。她父母有太多的理由讓她選擇更好的，而不是我這個外省人與窮措大。 紫靈決定回粵北一趟，看能否說服她父母接受我這個毛腳女婿。我沒有說話，只是無限深情地望著她。紫靈啊，你走之后誰來替我驅趕這滿屋子的寂寞呢? 紫靈臨走的頭一天晚上，我畫了一幅畫。畫面極其簡單：夕陽、長路漫漫、紫靈愈走愈遠的背影。畫的空白處錄著一首臺灣現(xiàn)代情詩：把你的影子加點鹽/腌起來/風干/老的時候/下酒……紫靈把畫和詩看了又看，一頭撲到我懷里哭起來。 也許，紫靈這一走，我一輩子只能記住她的背影了。我一時也無法忍住自己的淚水。 紫靈真的走了。走之前她說：“等我，等我回來嫁給你!”我拼命地點頭：紫靈，我等你，用一輩子時間等你，等你回來嫁給我! 沒有紫靈的日子，我和我們的租房仿佛全被掏空了。 一天、兩天、三天……陽臺上紫靈最喜愛的那盆萬年青在我的精心護理下，越長越挺拔，紫靈，我們的愛情是否也越長越挺拔、禁得住風風雨雨? 我在租房的門上寫道：紫靈，請推門，我在屋里等你。 是的紫靈，即使世界永遠變成漫漫黑夜，我的心依為你許諾的那片晴空做永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