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燁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家頗有名氣的軟件公司做程序設(shè)計。前文說過，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大智慧姑且不說，至少有一些小聰明。他憑著自己的聰明很快積攢了一筆錢。年月，他從武漢公司調(diào)至成都，無巧不巧地買了我隔壁的那套房子。于是，我們又成了鄰居。 四年多不見，他依然沒怎么變，臉色蒼白，頭發(fā)蓬亂，一副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他大學(xué)一畢業(yè)就結(jié)了婚，妻子是河南人，臉色臘黃，和他一樣瘦小，名字很古怪，叫辜琴。他們速度驚人地生了一個小女孩，我見到她時，已經(jīng)一歲多了。小家伙不哭不鬧，看人時，烏黑的眼珠子一轉(zhuǎn)不轉(zhuǎn)。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小家伙左手居然也有六根指頭。這成了杜燁的一塊心病。他時常會睜著空洞迷茫的眼睛和小女孩對視，而且，一對視就會沒完沒了，父女倆象比賽似的，除非那河南瘦女人辜琴將他倆分開。 雖是鄰居，我們碰面的機會也不怎么多。老實說，這主要是我的原因，我實在不愿意介入他們哪個處處透著神秘詭異的家庭。 可是從月份開始，杜燁卻一反常態(tài)地主動和我套近乎了。他的話莫名其妙，常常令我丈八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例如那天，他突然神神道道的告訴我：“電腦病毒也會傳染人體的，你知道么？”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說話的語氣卻令人感覺是一本正經(jīng)的。 “我怎么沒聽說過？”我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哼！你不信就算了！”他似乎突然變得兇狠起來，蒼白的臉上倏地罩上一層寒霜，目光空洞而悠遠(yuǎn)。 這時，他的妻子出來了，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我，“嘿嘿”干笑了幾聲，似乎算是道了歉，把杜燁拉回了屋。 我逃也似的回房，緊緊地關(guān)上門，呆呆地坐在電腦前，好半天敲不出一個字。這時，我才猛然發(fā)覺，他剛才說話的聲音金屬般的尖銳刺耳。 之后，又過了一個月吧。那家伙又來敲門了，我才把門打開一條縫，他就擠進(jìn)來了。大大咧咧地在我的沙發(fā)上坐下，目光直直的望著茶幾上的珊瑚盆景。我不敢出聲，生怕一開口又會惹出他什么奇談怪論來。約莫過了五分鐘，他突然象控制不住似的“吃吃”傻笑起來，邊笑邊說：“老同學(xué)，你可得救救我??！”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大跳，忙問：“你怎么了？” “我每每在寫程序的時候，總感覺背后站著一個人；她在朝我的頸窩里呵氣，一陣一陣的冷??！屏幕上的字母似乎也變成了一串一串的小蟲子，直往人眼睛里鉆……”他說，這時他的瞳孔放得很大，象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那是你的錯覺吧？”我也被他弄得神經(jīng)質(zhì)起來，不自覺地回頭望了望，心突突的跳。 “不是的！不是的！”他突然歇斯底里起來，用手拼命扯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我感覺她在我的背后，她在的，有一次我猛地回頭就看見她躲在墻角，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在冷冷的笑！”他喘了一口粗氣，又說：“她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為什么？我要殺了她！一定要親手殺了她！”他的眼神變得無比猙獰。 “杜燁，杜燁，你怎么了？辜琴……辜琴……” 我慌了，大叫他老婆。好一會兒才見那個瘦女人慢吞吞地走過來，只冷漠的望了杜燁一眼，聲音出奇平靜地說：“沒什么的，他常這樣。瞧你嚇的，拍一拍他的頭就好了。”說著用手輕輕一拍杜燁的腦袋。果然很靈驗，杜燁一下子就乖了；卻似乎很累的樣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應(yīng)該送他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我心有余悸地說。 “誰？誰要去醫(yī)院？”杜燁回過神來，望了望他妻子，又用空洞的目光抓住我，直盯得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毛。 “沒……沒什么……” 此后，杜燁再來叫門，我就死死不開門，為了讓他相信屋子里沒人，我還掏出手機一遍遍撥打自家電話，裝出沒人接電話的樣子。他卻很有耐心，象和我捉迷藏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摁門鈴，直摁得人想跳樓。 后來終于出事了。他們的小女兒——也就是那個六根指頭的小家伙，不知怎么的爬上沒有裝防護(hù)欄的陽臺，從六樓上掉下去摔死了。而我卻總不愿意相信是摔死的，那些天里，我的耳朵里老是回響著杜燁金屬般尖銳刺耳的聲音：“她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為什么？我要殺了她！一定要親手殺了她！……” 再后來，也就是年月日深夜吧——或許應(yīng)該算是年月日；就在那新年的鐘聲敲響之際。我從睡夢中被隔壁傳來的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驚醒，我渾身冷汗地從被窩里坐起；掛在墻面上的鐘也發(fā)出金屬的鳴響，它告訴我：已經(jīng)是年了。 杜燁瘋了！ 就在新年的第一天里被送進(jìn)醫(yī)院。礙于情面，我去醫(yī)院看過他一回，可憐，他已經(jīng)不認(rèn)得我了。目光空洞呆滯得叫人心酸。 當(dāng)時這件事，被小區(qū)里那些閑得沒事干的老太太們渲染得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說那套房子的風(fēng)水不怎么好。“你看，小的摔死，大的瘋了；那女人神神道道的，遲早也會變瘋。”當(dāng)時竟有熱心人來勸我搬家。 我當(dāng)然沒有搬家，可心上卻象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怎么也放不下來。我預(yù)感到還要出事。 果然，杜燁住院一個月后，臨近春節(jié)的光景吧，病情突然急轉(zhuǎn)直下，沒捱到三天，也就是舊歷年底，就死了。院方出具的死因報告是：死于驚懼過度。 尸體在火化前被秘密解剖，這事知道的人不多。碰巧，我被報社派去采訪，也就順理成章地看到了那份尸檢報告，上面赫然寫著：死者腦細(xì)胞大量纖維化，懷疑被一種不知名的病毒所感染。附注：此病毒來源不詳，估計從外界通過瞳孔進(jìn)入人體，臨床表現(xiàn)尚屬首例，可能會傳染。 采訪結(jié)束后，那個滿頭銀絲的老院長居然降尊紆貴，熱情地握著我的手說了一大堆“辛苦”“感謝”之類的客套話。然后鄭重地對我說：“此事蹊蹺詭異，按照《新聞保密法》的有關(guān)規(guī)定，不宜作公開報道，我們院方會向有關(guān)部門申報。另外奉勸一句，請勿于死者家屬正面接觸！” 他不知道我是杜燁的鄰居，否則可能也不會久久地同我握手了。 當(dāng)晚，我和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耳朵里反復(fù)回響著杜燁生前那金屬般尖銳刺耳的聲音：“電腦病毒也會傳染人體的，你知道么？……哼！你不信就算了！”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恐懼，在這世上，現(xiàn)在就只我一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